拾肆

随性写写

【昊翔】共郎长行

暮云缈缈,夕阳金红的浮光追随着慢涌的流云,心不在焉的照进深冬滴水成冰的空气里。官道上一辆马车晃开寒冷沉降的空气,马蹄哒哒,车轮辘辘,压过冷硬的泥土地,向路指引的前方驶去。

马车上一杆滚金边红底黑字的刺锦镖旗,帛黑张扬的“唐”字随风而动。

辕座侧边靠坐着一个身着玄色箭衣的青年,单曲着腿,抱臂环胸,阖着双眸似是睡了过去,但背却是直挺挺靠着门框的,垂在外侧的另一条腿也没有因质硬的木轮僵硬越过浅沟微壑而恣意晃动。

“头儿,”辕座正中驾着车的青年偏过头叫了他一声,“看见客店了。”

被唤作“头儿”的青年便是这杆镖旗的主人,呼啸镖局的总镖头,唐昊。

睁开的墨色双眼一片清明,唐昊对着驾车的青年抬了抬下巴。

“赵禹哲,你和林枫去看看。”

“得令!”赵禹哲轻抖缰绳,把马驾至路旁,扯着从马车里刚冒了半个身子的林枫,大呼小叫,朝着客栈奔去了。

唐昊在心底给了两人一记白眼,也不去管径自引着脖子兴趣缺缺的拨弄着旧草的马儿,调整了坐姿便准备继续闭目养神,却瞥见有个白色的人影贴着视线边界掠过。

好身手。

翻身落地,唐昊抬手扶上腰侧的剑柄。

又一道浅棕色的影贴着地面从唐昊面前飞驰而过,白色人影紧随其后。唐昊面色一凛,拔剑就劈,“铿”一声撞在一杆夜黑色的长矛上,震得唐昊虎口发麻,面上却浑然不在意,反而挑了挑眉,勾起嘴角笑了。

“反应挺快。”

唐昊难得夸人,哪知对方根本不领情,一双鹿眼瞪得浑圆,两道细眉扭作一团,看白痴似的。

“老子的肉!!”着月白衣衫的青年对着飞快遁入树林消失不见的小鹿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嗓子,而后右手猛的向前一推,松开长矛,左脚撤向斜后方,背脊擦着唐昊的剑尖转身,同时压低身子回身抓住了正在下落的长矛。

手腕一抖甩开长矛,刺向唐昊的脚边,破开的土块飞起溅在唐昊小腿,青年鼻孔里出气瞪着唐昊哼了一声,就追着蹄声消失的方向潜入树林里去了。

唐昊比着挥剑的姿势尴尬的顿了一顿,落手收剑入鞘才发现手心里惊出一层薄汗。

刚刚那人贴着剑尖转身,是刻意还是无意?

不及仔细琢磨,赵禹哲和林枫已经入了视线,不消片刻便到了唐昊面前。

“头儿,是个新店,开张还没半年。”赵禹哲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又得继续赶路。”

“不止这样,”林枫面露嫌弃,嘴里啧啧有声,“茶比水还淡。”

唐昊摇着头哼笑一声,扬扬下巴示意继续赶路。

“林枫,你来驾车。”

在马车吱吱悠悠驶离之后,唐昊向着那道白色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才一跃落在车辕上,盘起腿,抱着臂,又阖起了眼,仿若真的睡着了。

暮色四合,晚冬的萧条在晦暗的天光下更显出切切颓态,林枫跳出车辕,牵着马走进路旁的杂树林。

林子外缘稀稀疏疏,足够停下一辆四轮马车,入深渐密,树枝挂着零落灰绿的叶子交错纵横,绰绰模糊了天际靛黑与茜红的界限。

将马缰绳绕系在一棵约莫一人合抱粗细的杨树上,林枫又将附近的枯枝落叶揽聚在一起,清出一块空地来。折回身去掀开车帘,林枫“靠”了一声,探着身子拍了拍赵禹哲的脸。后者正抱着车厢里一个大木箱子睡得起劲,被扰了好梦的不悦都清清楚楚的拧在那张年轻的脸上。

“你小子倒是踏实。”林枫见他睡得面连口水,眼都睁不开,心里清楚这新手驾了一天车也是一身疲骨,便不再继续闹他,任其逍会周公。

唐昊找来了些稍粗的树骨,纵横交错的架起来,将刚刚聚成堆的枯叶围在中央。

林枫走的稍远了些,去找更多的薪柴留着入夜后添火用。抱着枝干返回,林枫向唐昊示意赵禹哲已经睡死过去,得到唐昊一声嗤笑算作回应。

人定寂寂,月明星稀。

林枫靠着树干睡了过去,唐昊抬头看了看树梢挂着的一璧圆月,便推醒林枫,让他去马车里和赵禹哲挤着。后者也不推辞,贴着树干迷迷糊糊的站起来,从马车里抱了唐昊的墨色狐裘大麾下来,扔在他身上,才爬回马车里睡觉去了。

万籁俱寂,风都放轻了脚步,火舌卷着树枝哔啵的轻响清晰可闻,唐昊时不时添一根木枝进去,火倒也跃跃的跳着。

有残枝踏断的声响从身侧的树林里传出,唐昊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抚上剑柄,闪身向声源处冲去,大麾在身后张成一面战旗,猎猎成风。

对方却停下了脚步,月光如水,从秃掉的枝头倾泻,照见那人是着一身月色长衫的。

唐昊心下一动,更是来了兴致。对方的战矛负在背上,没有要取下来的意思,唐昊也知林子里面颇为狭促,索性松开了剑柄,以手作刃,向着对方的颈脉上劈去。青年向后仰身避过带风的一掌,在起身时就已经迅速转身,抬手挡下了唐昊再次挥出的拳头,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这本能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酣战,如果没有那只兔子的话。

青年对着破空而来的拳,本能的抬手去挡,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提着一双兔子耳朵,随着他的手臂挥起,兔子也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在两人面前晃过。

惊恐的表情如出一辙。不过是一个惊吓,一个尴尬。

没了打架的气氛,再打下去也不甚合适。江湖上刀来剑往,要理由也不要理由,现在双方都没了再战的兴致,白天那一点微不足称之为过节的交手,也便没人再去斤斤计较。

“唐昊。”唐昊抻了抻袖口,自报家门道。

“孙翔。”月白长衫的青年颇有兴趣的打量着唐昊,“我听过你。”

“很多人都听过我。”唐昊面上对孙翔的目光不以为意,心里却是得意,他径自踏着落叶朝马车的方向走,余光瞥到孙翔提着兔子跟上来,便偏头对他道,“倒是你,堂堂轮回王上的义弟,这秋之王的名头竟还没有你背上的那柄战矛却邪来的响亮。”

“反正都是我的。”孙翔话说的轻巧,心里却暗自吃惊,能把孙翔和却邪连在一起的人本就不多,更不用说能把秋之王和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定是少之又少。

殊不知唐昊心下也是一安,他身为呼啸镖局的总镖头,尚算是消息灵通,知道却邪的主人名叫孙翔,武功高强,尤以各式刁钻技巧见长,也曾期盼过能与之过招。可听说归听说,他却是从没见过却邪的,只知道这柄战矛通体漆黑,矛峰尖利无比,正如孙翔背上负着的那柄只有矛尖聚着幽亮月光的矛。再回想起黄昏十分那贴着剑尖转身的白色身影,锦缎白衫,越越云涌,唐昊突然就觉得这人该是秋之王,该是孙翔。如此想着,便如此说了。

没想到竟被他猜中了。

孙翔跟着唐昊走到半道上突然转了脚步,后者疑惑的侧目,就听到孙翔扬了扬手里的兔子,道,“那边有河。”

唐昊没有跟上去,他自然不会忘了自己还在守夜。

放血褪毛清理内脏,孙翔手法尚算娴熟,又随手挑拣了根木棍用短匕首削尖,穿上兔子,折返回去。

回到火堆旁席地而坐,慕冬里大地深蕴的寒气贴着布料丝丝渗进皮肤,一阵细碎的风无声吹过,孙翔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唐昊从孙翔手里接过穿着兔子的木棍,架在刚刚搭好的烤架上,抬着手腕,用两根手指捏着棍底缓缓的拨转,火苗堪堪燎过袖口,他偏头看着孙翔,道,“下次找根长点的。”

“事儿多。”孙翔正给被河水冰浸过的手上呵着气,趁着换气的空当回了唐昊一句。

唐昊冷笑一声,说,“你冷?”又说,“娇气。”

“靠!穿得厚了不起!”孙翔一掌拍在唐昊背上,撞着外麾厚实的绒布,发出厚重的一声低响。

“我脱光了也比你耐冷。”唐昊抬高下巴,脖颈流淌出高傲的线条,一字一顿道,“娇、气、的、小——”

孙翔没等他说完,就怒瞪着眼睛去扯唐昊的外麾。

“有本事你脱光!”

“我就不。”

孙翔只顾着手上功夫,哪知刚将手搭上唐昊的衣领,就被对方扯着脚踝猛地一拉,吓得孙翔忙拽紧了唐昊的衣领,唐昊被孙翔拉扯的后颈发疼,随着孙翔倒向地面,也跟着一起扑了上去。

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孙翔被唐昊压得气一短,趁着唐昊撑起身子的空隙,屈起膝盖向着唐昊的腰侧就是一顶,唐昊吃痛,整个人身上的力道都松了一层,孙翔趁势抓着唐昊的肩膀用力一翻,局势倒转,成了他跨在唐昊上面。

为了防止唐昊对他故技重施,孙翔一屁股坐实在唐昊的大腿上,小腿用了巧劲,将唐昊的腿桎梏住。

“嘿,”孙翔拍着唐昊的脸颊,伏下身子盯着他的眼睛,审视战利品一般,“唐大镖头,现在还不是任本王宰割?”

挑衅的表情被他做的更像是炫耀,眼底藏着如冰里烈火的雀跃,唐昊看得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但又有些不一样。

孙翔的骄傲与生俱来,与张扬相伴相生,而他唐昊,是狂,狂傲出一身硬骨头。

他的因是他的果。

月华皎皎,孙翔一袭白色长衫俯在唐昊上方,温润如玉的月光倾洒下来,整个人如披银羽。他骄傲得天生就不知仰望,但当银辉落地,他的锐气被月光温柔的包裹,像是归巢的野兽放下坚硬的戒备,唐昊从孙翔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唐昊直觉同类之间——他和孙翔,总归会被深深吸引。

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被压制住了腿,他没法像孙翔那样故技重施,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法再次掌握主动权。

在孙翔有进一步动作前,唐昊猛的伸出右手揽住孙翔的腰向下一带,后者低声“靠”了一句,却不见唐昊再有动作。

唐昊麾领上的狐毛被风拂过,骚着孙翔的颈窝,他被唐昊箍着腰不能随意动弹,只能不安分的尽量别开头,唐昊却故意追着孙翔的脑袋,等孙翔头偏过去好些,肩膀都快翘成竖直,再抓着孙翔的腰带轻轻一带,将孙翔翻了个面平扔在地上。

“唐!昊!!”

唐昊轻笑,嘴角弯起一个清浅好看的弧度,孙翔劈过来的手掌被突然加快的心跳吓得没了力度,轻轻松松让唐昊攥住了手指。唐昊哥俩好的搂住孙翔的肩,拇指和食指却暧昧的捏着孙翔的薄薄的耳垂把玩。

孙翔被没来由的小鹿乱撞惊得忘记了抵抗,直到重新坐回火堆旁,闻着浓香的烤肉味儿了才回过神来。

唐昊又翻转起兔子,这兔子说起来也是神奇,寒冬腊月的竟能将自己喂得圆滚滚,肥到流油,被火一烤,油水顺着火舌落下,爆开一团肉香在空气里,令人食指大动。

看着孙翔磨刀霍霍向烤肉的表情,唐昊忍不住调笑道,“把你口水擦擦。”

没想到孙翔真的抬手去擦嘴角,等反应过来斜眼瞪着唐昊,后者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顺一口气,唐昊问道,“你不冷了?”

“根本就没冷过!”孙翔皱着鼻子向唐昊做了个鬼脸。

“可是我冷了。”唐昊伸手搂过孙翔,“我觉得你应该也是冷的。”

“...靠。”孙翔象征性地扭了扭身体,偏过头不去看唐昊。

“...现在不冷了。”

——END——

昊昊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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